泥泞狭窄的街道，残破的建筑旁，身着破烂衣衫的人们往来不绝，嘈杂但显得诡异。
正值白日，阳光灿烂，却照不亮这阴暗的街区，大多数往来人满目沉沦之色，见不到名为希望的光芒，眼帘微垂，不见一丝明媚。
这里是兰斯帝国的下层边缘处，格雷村的巷街深处最为阴沉的街道，所通向的地方，封闭，黯淡，俨然是一座市场。
灼热的空气欲劝退那些往来的人们，但人们如图那英勇无畏的勇者，带着一脸迷惘与激动，坚毅地不惧炎热，来到这座市场。
于是，灼热的空气只得作点缀，放弃劝退那些偏执的人们，转而扩散难以忍受的汗臭。
偏偏是这汗臭，更加激起行人眼中的激情，飞也似地想走进那名为禁忌的庭院，恐惧与兴奋交杂，引诱着无知的灵魂堕入深渊。
就连乞丐，也变得更加大胆了呢…
我轻叹一口气，毫无动容的面容上增添了一丝无奈，望向抓着我破旧却整洁的黑袍不放的一个乞丐。
那是个少年，乍一看是本当意气激昂许愿成为冒险者的年纪，然而失去了一只眼与一条腿，那无法弥补的重负，泯灭了少年纯真的梦想。
我微微一愣神。
也就是在愣神的那一刹那，怜悯悄然涌入心头又消失殆尽，这是在这里，最常见的光景了吧…
或许那少年因为冒险被魔物重伤，或许因为闯迷宫而伤，亦或是被其佳人卖掉，总之，在这里乞讨的，都是些灵魂被囚禁的可怜家伙。
太多了。
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。
以至于，我的怜悯已经难以包容每一个这样的人。
“呵…”
自嘲一笑，这种借口，掩饰自己就是无情冷血的生物的借口，真的，真的很低俗。
“大人，赏…赏些吧！”
那少年见我没反应，战战兢兢地颤抖着乞讨。
我寻声看去，啧，除去那残疾，剩余的伤疤与淤青真不少。
已经懒得分辨是被行人打的，还是未完成“工作”所受的惩罚了。
“唉…”
我再次轻叹一口气。
这次是对自己的无奈，明明无情冷血，却伪善地喜欢用施舍掩饰自己的情感，多么可笑。
“离开吧。”
我熟稔地将一枚银币扔向他的碗，破烂的碗里只有几枚可怜的铜币与些许干巴巴的黑面包。
“谢谢！谢谢大人！”
他满心欢喜地接下了，贪婪地捧着那碗，也同时放下紧抓着我的手，连滚带爬离开我的身边。
似乎很是警惕，不断遮掩着那银币，左右张望着，眼神的激动总是不禁地想从口中发泄而出，但他仍然很克制地紧阖着嘴巴。
看来，是乞讨多次而得的经验。
“可悲…”
我呢喃，不知在说他，还是在说自己，还是在向乱世倾诉着不满。
说实话，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，但是同那少年一样，积累了一些经验。
若给金币，恐怕第二天这少年便横尸街头了。
一枚银币，或许便是这种乞丐能得的最大的施舍了，因为他的命，恐怕也只能承受这种施舍。
对于这种事，已经见怪不怪了，而找自己乞讨的乞丐，也挺多的，不知是学过什么识人之术，见装扮而乞讨，还是我面相比较和善，不管怎样，乞丐乞讨的对象，还是需要精挑细选的。
不过说道面相和善，顺着少年离去的方向，我看到那略微清晰地泥泞之水中映照着自己的身影。
一身黑袍，帽子几乎笼罩着整个脑袋，全身都隐匿在阴影之下。
真是低劣的隐藏…
我身手将帽子拉在后脑勺。
标准的人族面容，算是精致的五官吧，可惜黑发蓬乱，即使黑眸深邃不见底，但微垂的眼帘，予人所见的皆是浓厚的黑眼圈。
几乎要变成死鱼眼，同这没有波澜的面容想应和。
望着望着，有点出神。
曾几时许，自己也那样意气风发过…
算了，不提了，说起来，自己还有重要的事要做。
想到这里，我重新带上黑帽，瞳孔微微放大，伴随着本平静若古井无波般的内心顿时激荡，心跳加速。
“扑通…扑通…扑通…”
靠着肮脏的墙壁在阴暗之处，略微的平静可以让自己清晰地听得见那轻薄的心跳，真的很清晰。
因为…呐…
我默默抬头，望向满是脏污的街道所通向的地方，眼中默默燃起奇妙的火焰。
我不知道这一选择是否正确，也不用知道是否正确……我只是希望啊，在这里，可以寻找到守护的答案！
没错，那里，便是奴之市场了！
内心重拾真挚地祈祷，真心地希望，在此，可以明白约定的含义。
我明白，这或许有什么东西扭曲了，我也知道，前方是恶魔所居的深渊。
可是即使如此，我果然还是期待啊…
继续向前走着，汗臭与灼热的空气于我如浮云，一切行人都在拥挤着前进，都在行走。
有人满目惊恐，战栗不安，有人包含敬畏，吞咽口水，有人一脸兴奋，激动愉悦。
而我呢？
啥都不是，算是摆烂，踏着平静地步伐，面色毫无动容，即使刚才的心脏是那样的激荡。
我可能不是很能认识到现在的情感…是真的平静吗，很难这样判断，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出发；是伪装心中的动容吗，也不完全是，一切事物在我眼中都那样的安详。
那是什么？
“……”
在我思考的片刻，我已经来到奴市的门口。
还是那扇门窗，熟悉的地方，不过这一次，我与曾经的身份不同了，一切的感觉也都不同了。
我不是卖家，是买家！
拥挤着，甚至不用亲手推门，就已经被挤进去了。
进去之后，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：
古朴华丽的装饰，点缀几分诡秘，宽敞明亮的市场，杂然分呈，嘈杂显得自然轻松，但时而的叫吼却如同野兽。
一下子，空气都干净了许多。
但是，我知道，这里，比外面更脏…
没有那样污浊的空气，反而更令人反胃。
我娴熟地走向柜台，出示身份卡，其边缘闪烁点点金色。
“这位顾客，有什……大…大人，请…请吩咐！”
那古朴木质的柜台里的妖艳女子本来平静地接待着这位黑袍顾客，忽然，看到我手中出示的卡牌，面色大变，说话声都变得颤抖不已。
看着脸色铁青的女子，我略微无奈。
“新来的吧…麻烦请让我见巴顿先生。”
我尽量语气温和地说着，也警惕着黑色帽子是否掩盖整个面容。
毕竟有过前车之覆，这阴沉的面容低沉的嗓音配合那身份牌，冲击力似乎挺大的。
看这位小姐的神色似乎有些糟糕，我想我真的已经尽力了…
如此，我尝试挤出一抹笑意，准备用笑脸感化对方。
可惜，真不幸，这该死的声带竟忘记了闭合。
“嘿嘿…”
天呐，这位小姐摇摇欲坠，身躯起伏，似乎要倒下去了。
见此，我也随之面色一黑，脸部僵硬了起来。
对方似乎听到我戛然而止的笑容，面色更加难看，急忙解释道：
“这位大…大人，我向天使与上帝发誓，我绝不是因为被您吓到了才这样的，是因为……”
对方在惊吓中似乎丧失了理智，忽然解释到一半，说不下去了，又意思到了自己的解释是多么滑稽，一下子晕了过去。
“……”
看着对方扒在柜台上，我陷入沉默。
见怪不怪了，也不至于生气或是不悦，只是略微无奈，以及感到新奇。
这年间，还有人向上帝与天使发誓，还是在这种地方，听起来多么荒诞。
“布兰奇大人，请容许我向您诚恳地道歉，鄙人姗姗来迟。”
粗犷的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歉意，打破了现状。
已经不用去看面容就知道，这一定是巴顿先生，也就是这奴之市场主管。
但是即使是主管也不能完全拥有这市场，毕竟市场的背后是下层的最高统治势力，龙牙。
寻声望去，一位中年强壮男子正从楼梯下来，胡茬满嘴，却整理得增添几分优雅。
灰色大衣，褐色长裤，依旧隐藏不了项链手镯的闪耀。
不仅外貌，就连气势也与寻常人格格不入，当然，仅仅是从下层来说的寻常。
我对他的到来也没有多么惊讶，毕竟他曾说过，若持此卡来到奴市，他会立即下来迎接。
事实证明，也确实挺快。
“无妨。”
我淡淡地回道。
“大人说笑了，属下再次犯这种错误，作为主人，家犬犯错，定须严惩！”
对方却有些恭敬地回道，随后抓起妖艳女子的脖子，狠狠地扔向身旁的两名带墨镜的护卫。
两名护卫似乎收到什么指示，立即迅速地将其带走，目标明确。
趁其未走。
“停！”
我果断道。
于是两名护卫立刻停下，看向巴顿老板，等待指示。
“大人这是？”
巴顿老板似乎有些不解。
“我说过的吧，至少在我面前，不要因为我伤害无辜。”
我随意地回应道。
啧，可悲的伪善者啊，对别人的痛苦莫名心悸，明明没有丝毫怜悯，却依旧选择宽恕，即使这世间无限罪恶不能全尽，也不想看到痛苦，至少在自己面前是这样……
“遵从大人教诲！”
巴顿老板似乎理解了什么，连忙看向护卫喊道：
“还不快赶紧放回来！”
闻言，护卫赶忙将女子归回原位。
经过那么一整，女子已经清醒了，只是一直在害怕地颤抖着。
巴顿老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：
“还不快感谢布兰奇大人的恩惠！”
“谢…谢谢大人！谢大人不杀之恩！”
女子似乎在惊恐之中显得迷迷糊糊，言辞都有些不恰当了。
“没什么。”
我轻声一回，看到这一幕，想到了什么，又问：
“你可以承诺吗？”
我的目光是盯着巴顿老板的。
“鄙人愚钝，不懂大人说话的意思，请大人指明！”
巴顿老板有些疑惑。
“承诺不因为我伤害她。”
我轻描淡写地回答。
“遵从大人意志，在下发誓……”
话语未尽，我便将其打断。
“不要发誓，要承诺。”
至于为什么打断，啧，发誓可真像低劣的骗术…
“是，在下承诺，不因为大人的缘故伤害这位员工！”
巴顿有些困扰，不过也没有多问，而是顺从，因为他应该明白，有些事情该问，有些事情不该问。
至于那女子，则一脸惊疑未定地连声说着感谢的话语。
巴顿倒是机灵，会做生意，识人心，亦识大局，找得到各种机会。
“大人，请问，您要买下她吗？”巴顿试探道，声音很小，只有我们两人可以听见，见我没回答，以为有机会，又继续道，“价格大人绝对付得起，甚至便宜，就算付不了，也可以欠着，不会有中间时间利息…”
言罢，我们俩陷入一阵沉默。
即使身旁再嘈杂，这里的宁静却如同死寂一般。
“我说，”我静静地开口了，刚才压抑地情感也是那样在出现的一刹那便消失了，“她不是员工吗？”
“大人，她的确是员工，但是果然是您需要，还是可以做到的…”
“不了。”
我打断他的想法，心里莫名一阵愤怒，然后那情感也瞬间消失了，如同身旁的风将其带走了一样。
也就是说，除此之外，也有很多这样的事呢。
不过，自己也无法顾全就是了。
但是，我还是会阻止，至少是眼前的事吧。
想着想着，果然，这颗伪善的心啊，就是忍不住露出虚伪的高贵，欲将世间一切欲望之恶匍匐于它。
“好的大人。”
巴顿老板见没机会，也消停下来了。
我也不能继续沉湎于这虚妄的真实了，是时候寻找那被歌颂的希望了。
打算开口，不料对方先一步。
“大人这次带了新货吗？是迷宫的鬼物，还是魔族，亦或是人类呢？”
此言一出，我的心再次沉寂。
是的，我曾经卖过那些生命，我是恶人，是罪人，然而，真实的自己或许远远不止如此…
仇恨，一直被我认定为扭曲自己的决定性因素，可是，真的是这样吗？
而且，即使是这样的自己，也配被救赎吗？
内心没有答案，只有一团孤寂的冷火，火的中央，隐匿着约定的守护。
那是答案。
可惜，得不到，至少现在还得不到。
但是，我一定会找到的，所以，我才来到了这个地方，所以，我才存活至今。
“没有。这次，我是买家。”
依稀平静地话语，蕴含着我的觉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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